跑路了

时空穿越梗，一个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的故事

*题目借用自马尔克斯的同名短篇

爱情总比死亡更远

       李懂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顾顺。

       后者正在狼吞虎咽一碗小锅米线。米线软韧适口，汤色红亮，香气扑鼻。顾顺吃得哧溜哧溜，对面前这个陌生男人半点眼神都欠奉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好，”李懂拿出了他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，“认识一下？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从面碗前抬起头，稍显青涩的眉眼里写满了嘲讽：“搭讪技巧太烂了兄弟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这是一个对昆明来说十分少见的炎热午后。饭馆的窗帘坏了，拉到一半就拉不动，炽烈的日光很嚣张地扑上来。李懂陷在凉爽的阴影中，而顾顺坐在光亮的那一面，少年人的轮廓因此变得深邃了许多，和许多年后那张面孔轻轻重合。

       这时候李懂的米线也上来了。隔着两道朦胧热雾，李懂的嘴角抽了抽，说：“你还真是从小就这样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装熟人也过时了，”顾顺这次脸都没露，一边说话还一边往嘴里塞碧油油的豌豆尖，声音含含混混的，“况且我还是在旅游途中。没记错的话，我第一次来昆明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们的“第一次”相见总是伴随着剑拔弩张的氛围。李懂叹了口气，拿起筷子。

       当然，他并不饿，点这碗米线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坐在这里而已。所以李懂草草吃了两口，就又出声道：“说起来你可能不信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现在要讲故事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是从未来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咽下牛肉，发出“哇哦”一声，又很敷衍地拍了几下掌。“令人吃惊的开头，”他说，“可惜没什么吸引力。我建议你换到隔壁初中门口哄小女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更正一下，”李懂面无表情道，“你现在比以后嘴毒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，”顾顺兴趣缺缺地随口问，“我以后什么样？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想了想，总结出俩字：“讨打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没什么区别，”顾顺说，“前几天我妈也骂过我欠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现在是简单粗暴地讨打，以后欠得比较有技巧性，”李懂说，“让人想揍你，但找不到正当理由。”

       联系到自身时，人类总是不自觉地提起兴致。顾顺的回应明显比之前热烈了一点，虽然脸上还写着“我看你怎么编”，但已经会主动发问了：“比如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比如，”李懂回忆着回忆着，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，“决定宿舍今天谁负责擦电风扇的时候，不用猜拳，而是打靶。还以‘竞争能有效地提高训练成绩’为由让队长认可了你的方案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等等，”顾顺叫停，一脸的难以置信混合欣喜若狂，“宿舍？打靶？我真去当了兵？”

       这回换成李懂悠哉游哉地嗦米线了。本地人吃这玩意儿就是很有技巧，李懂一筷子连米线带肉和菜一起夹起来，吹着气送进口里，边吃边说：“嗯。唔，你是主狙击手，懂了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人打得过我。”二十七岁的顾顺都没学会内敛和低调，十七岁的顾顺就更别提了，还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呢，也能拿来得意洋洋。只是保险起见，他最后还是缀了一句：“是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李懂说，“但大家也不是好糊弄的，后来比赛用枪就从LR4和QBU88式换成了黑星54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狙击枪换手枪啊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对，所以谁打都看命。你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搁下筷子，擦了擦嘴。他比李懂记忆里的顾顺要胖乎一点，也更白，脸颊上还有没完全消去的婴儿肥，嘴唇也因此显得不那么薄了。

       辣油没擦干净。李懂盯着他看，心想。

       顾顺没发现，自顾自地说：“你好像跟未来的我很熟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信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还要嘴硬：“看你表现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笑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之前说了，你是狙击手，”李懂说，“而我，我是你的观察员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李懂花了点时间解释“双狙”配置在实战中的合理性。

       他说得很详细，中间还插入了若干细节丰满的故事作为例证。顾顺正好处于最多疑又最好被说服的年纪，他敢于大胆地怀疑一切，也敢于接受任何天马行空的说辞，只要对方别叫他抓到逻辑上的漏洞。李懂说得自然都是真的，虽然因为时间的关系有些张冠李戴的地方，但以顾顺目前的阅历，也很难察觉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以上是部分原因。还有一部分，是李懂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对“顾顺”的了解，和他自己引以为傲的直觉。

       因此他很快信了“时空穿越”的说法。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你从十年后的世界回到了十年前，”顾顺说，“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李懂诚实道，“就是‘嗖’得一下，就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挂在中二期尾巴上的顾顺饶有兴致地开始分析：“一般来说，穿越都需要你去做成一件很重要的事，这件事可能会改变未来某个糟糕的结果。你来之前，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敏锐地察觉到李懂回答中的迟疑。他断定：“看来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烦躁地抓了抓修剪得极短的头发：“我们换个角度。‘一件很重要的事’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耸耸肩，接过他的话茬：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一小时前。”李懂看了看表。

       “从你搭讪我开始，已经过去半小时了，”顾顺说，“也就是说，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走到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，”李懂打断他，“我是直接掉到这家店门口那棵树上的，只是花了二十来分钟确认情况，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你进店门。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沉默了两秒。

       “靠，精准打击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一针见血：“所以，我的目标可能是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顿了顿，道：“之所以说是‘可能’，是因为我家乡就是这里。不排除偶然情况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可我绝对是头一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点头，他轻轻活动起肩颈，发出咔咔的响声，又道：“那就说说你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太巧合了。顾顺皱起眉，他百分之百确认自己来昆明玩是出于自身意志，而不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召唤而来——当然他现在也不敢这么肯定了——然后他开口道：“我开学高三，成绩不怎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唔，”李懂说，“我记得你严重偏科。高二期末考英语没及格？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脸唰得黑了，他咬牙切齿道：“对，差一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笑出两颗兔牙。顾顺瞅着他，莫名生出一股想要咬上去的欲望。他被这想法吓了一跳，急急忙忙用叙述转移注意力：“所以我打算去当兵。我爸是军迷，对我影响挺大。但是提起这事的时候，家里不干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我就一个人跑出来了。”顾顺继续轻描淡写道。

       李懂知道他为了参军进行过艰苦斗争，但还真不知道他闹过这么一出，惊道：“你还离家出走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说：“我给他们留了条子，目的地时间航班号都写了！”说罢，他突然狐疑道：“还有你不知道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会把这种事儿讲给好多年后的搭档吗？”李懂反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会。但我也不会把十年前一场普通考试不及格的事儿告诉‘搭档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摊手：“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咧嘴笑道：“我以为咱们的关系更亲近一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心里咯噔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然为什么是我？”顾顺指着自己，“军队里你的战友很多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有道理，但我们确实只是搭档。”李懂面不改色道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很遗憾，”顾顺舔了舔犬牙，顺带把嘴角的辣油一并抿进了嘴里，“十年后的我没告诉过你？你是我的菜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李懂碗里的米线已经干成了一团。顾顺招呼老板结了两人的账——李懂那身扑满泥土和灰尘的迷彩装里显然不可能存在任何能称之为“钱”的玩意儿。顾顺觉得这家伙也是吃准了自己会相信他，不然怎么敢大摇大摆进来点单？

       他们并排走出门。十七岁的顾顺依然比李懂要高出半个头，加上后者那张极富欺骗性的脸，他俩看上去竟然很像是同龄人。

       从顾顺说完那句话之后，李懂就没再开过口。顾顺对此表示非常理解，并且给予了他时间去消化这一很有冲击力的事实。但用时也未免太久了点。顾顺想着，还是主动出击道：“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名字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以后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，保持神秘感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避免时空冲突，”李懂说，“说实话，我现在很怕在路上碰到上初中的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偏头看他：“你比我小啊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重点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别想那么多，”顾顺拍他背，“既然你被送来见我，说明这是命运的安排，难道这点事都打点不好？再说了，反正命运要操你，与其抵抗，不如享受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被他呛得一个踉跄，再次确认了顾顺这嘴打小就没变过，不能归咎于正直的海军部队。

       “说真的，我没追过你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顾顺，我们是士兵。”李懂硬邦邦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记得现在部队不禁止谈恋爱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正常的不禁止。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舔了舔嘴皮：“你觉得我不正常？”

       这顶帽子扣得有点大。李懂用力甩了甩头，神情紧绷。

       顾顺忍不住抚摸他的发顶。他掌心还没来得及累出茧子，发茬刺在柔软的皮肉上，有轻微的痛感。他沉迷于这种痛。

       “有些事不能说，”李懂轻声道，“也不用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张着嘴，不光是拿来吃饭的。”顾顺说。

       李懂又一次陷入沉默，他搓弄起自己食指指腹的枪茧。顾顺一把抓起他的手，握住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觉得我的口味十年后也不会改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是你认为，”李懂狼狈道，“十年后，十年后的你不需要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“需不需要是由我说了算的。”顾顺盯住他的眼睛。李懂被他鹰隼般的目光捕获了，挪不开视线。

       顾顺继续道：“我不知道‘我’为什么不说。呸，真他妈绕口。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一点，你被送到我面前来，一定是来听我表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僵住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才想多了，”他结结巴巴道，“这只是巧合，是我的幻想，我回光返照，我……顾顺，你不要来蛟龙，我求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终于说出了冗长铺垫后酝酿已久的话。虽然由于话题跑到他未曾预料过的方向，他显得前言不搭后语。顾顺只是摇摇头，说：“历史是不能改变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于我是历史，”李懂恳切道，“但对你来说是未来。顾顺，你在哪里都可以成为最好的狙击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可我也想要最好的观察员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深吸了一口气。“不，”他说，声音甚至带上了嘶哑的哭腔，“你会死的，别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看来我猜对了，”顾顺说着，视线落到李懂战斗服的弹痕和裂口上，“你从战场上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捂住脸，肩膀抽搐到近乎疯癫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死了吗？”顾顺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，”李懂呜咽道，“没有……你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顾顺伸臂，抱了抱他，说：“享受命运。等我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懂哽咽到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上天可能觉得我欠你一个吻。”十七岁的顾顺低下头，轻轻贴上李懂的嘴唇，舔走他唇角的硝烟和眼泪，“我还给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李懂的视野再次被铺天盖地的黄沙掩埋。

       炮火犁地的前一秒，他抱住了身旁的爱人。